对于徒手施肥,苏兆灵起初是抗拒的,正磨蹭间,耳边响起一个温柔而又关切的声音:“小灵子,你是不是身子还没好利索?头还痛?”

    苏兆灵转身一看,就看到了一双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正望着她,姑娘一身蓝色土布罩衫,黑裤子,头发贴着耳根,被剪得短短的,正是之前兆蕊跟她说过的,去走亲戚时倒霉催的被破“四旧”的红小兵铰了头发的何玉秀。

    苏兆灵和何玉秀的交情是刚刚建立起来的,昨天晚上猴皮筋儿被“反鲨”后,兆康一看家里危机解除,也不抹眼泪呜呜呜了,“原形毕露”地三两步跑到晒场外,跟小伙伴绘声绘色地吹起了自己的“公社一日游”,顺道还把她二姐差点被人剪了辫子的事情秃噜了出去,何玉秀就是从自家弟弟嘴里听说这件事情的。

    因着这一番相同的经历,在家里躲了几天,今儿早上才终于出门上工的何玉秀,在路上主动跟苏兆灵打了个招呼,两人也因此而搭上了话。说起来,原主和何玉秀原先虽然年龄相仿,也从小认识,但因为都是腼腆内向的性子,还真谈不上什么交情,而苏兆灵却是个自来熟的,故而两人一路上倒是没有冷场,且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架势。

    彼时,何玉秀颇有几分后悔和可怜地对她道:“我那辫子也留了好几年了,值好几块钱呢,之前我爸想喊我把辫子铰了,拿去卖钱,我还跟他顶牛,说就是他眼珠子瞪成鸡蛋鹅蛋也不铰,把我爸气得鬼火直冒,哪里想到,最后辫子就这么被人家铰了,还一分钱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而苏兆灵看着对方短得过分的头发茬子,也在心里为她鞠了一把同情泪。

    这年头,虽然城里觉悟高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剪了齐耳短发,但在乡下地头,短发茬子却很少,尤其是姑娘们,更是不会轻易铰头发,甚至在每天梳头时,还会将落下来的头发团成一团收起来,等数量够多了,有人来队里收头发时就拿去换些针头线脑什么的。

    当然,这件事情苏兆灵也是在醒过来的第二天,兆蕊把她掉落的头发给认认真真地都拾捡起来时,才蓦然想起来,她之前看书时,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情节——

    兆康因为没能及时治病烧坏了脑子,兆蕊看着呆呆傻傻的三哥,含泪跟他道:“三哥,都是我没用,如果我也有二姐那样一头漂亮的长辫子就好了,我把辫子卖了钱,三哥就能治病了……”

    苏兆灵虽然百分比肯定,这辈子她绝对不会让苏家人像原书里描写的那般凄凄惨惨戚戚,但对卖头发赚钱这事却也上了心,这两天,她洗头梳头时不用兆蕊动手,自己就把掉下来的头发给认真地拾掇好,放到了抽屉里的那张旧报纸里,老话都说了,蚂蚱再小也是肉,一根辫子好几块钱呢!

    闲话扯回,且说苏兆灵听到何玉秀的问话,赶忙摇了摇头,眼角余光看到妇女主任王秀娥已经把簸箕里的肥施完了,拎着空簸箕往回走,且一双严厉的眼睛正朝着她们扫射过来,赶紧装模作样地给自己的磨洋工描补了一番。

    “都说‘肥是农家宝,全靠施得巧,人勤肥料足,施好产量高’,我这是在看我们这粪肥的质量呢,呵呵!”说罢,赶紧学着王秀娥的模样,拿小锄头把肥料往簸箕里一刮。

    苏兆灵原本只是想打个哈哈,却万万没有想到,王秀娥对她的话却是较了真。

    王秀娥是根正苗红的苦出身,父亲还是队里的贫农代表,八岁就能下地栽秧,13岁就在队里拿上了正工,是公社都挂了名的勤劳能干的铁姑娘,年年戴红花拿奖状的先进分子,她和周爱国这对夫妻,一个是妇女主任,一个是民兵组长,堪称队里的劳模典范最佳cp。

    这年头,领袖“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”还只是个梦,农业生产劳动样样拼的都是人的体力,劳动时间长,强度大,都是血肉之躯,加之集体制“大锅饭”的弊端,懈怠犯懒磨洋工的问题根本刹不了,每当这个时候,周爱国和王秀娥往往就会“急队长之所急,忧队长之所忧”,给大家伙儿“开麦拉”。

    周爱国一般都是比较委婉地喊口号,像什么“一不怕死,二不怕苦”、“再奋斗三年,争取超过大寨人”之类的,相较而言,王秀娥就直接多了,一般都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点名:“领袖说,妇女能顶半边天,那几个女同志,干活不要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,磨磨蹭蹭地当在家里喂、奶呢,丢我们妇女同志的脸,快点干活啊!”

    身为劳模,王秀娥对于弱唧唧的社苏家兄妹俩,嘴巴上虽然不说,但心里头其实嫌弃得很,这会儿她一看自己一簸箕的肥都施完了,苏兆灵还磨磨蹭蹭地没有开工,立马认定对方是在消极怠工(也的确猜对了么么哒),面色一沉,便打算给她来个下马威,敲打一番。